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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替身](十三)(短篇創作)
五分鐘後,我已經坐上學長的進口掀背轎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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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替身](十三)(短篇創作)
五分鐘後,我已經坐上學長的進口掀背轎車。

我那種又暈又恍惚的感覺,在我的屁股碰觸到他右座椅墊的瞬間,就降低了大半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惴惴不安的慌亂。

我知道我不是怕他搶劫我或強姦我,但我就是害怕他身上散發出的一種氣場,無色無味、無聲無息,卻像能穿透我似的,不斷在我身上鑽出一個個小洞,透地我身上像裝著他的靈魂。

如果這是一種靈魂交換的過程,我倒希望我們能交換個徹底,因為我好想要知道他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;我不想要我的心裡馱著他,卻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把我裝在心裡。

煩死了!

我突然瘋狂地想乾脆開門跳車算了。

在這個人身邊我根本做不了自己,我討厭這種無法控制的感覺。喝酒也是,都是我無法掌握該敬而遠之的活動。

「妳家在哪裡?」學長問。

我如實報出我家路名。

「好遠。」學長道。

「嗯。」我回。

接著空氣就凝滯了,如同我們先前的相敬如賓。怎麼會兩個人一起待在這麼小的空間裡,卻像住在不同國家的人一樣遙遠?

受不了沈默,我開口劃破空氣:「陳柔芹叫你來的喔?」

「嗯,她說妳大概十一點會從錢櫃出來,要我來接你。」學長回。

我瞪大眼轉頭看他表達驚訝:「所以你十一點就來了嗎?」

「嗯,我有打給妳,但妳沒接。」

聽完他的話,我從包裡翻出手機查看,果然有三通學長的未接來電。

我沒有將手機調成靜音,許是剛剛在包廂裡太吵了才都沒聽到手機有響。而如果照學長說的,他真的十一點就到了,那麼表示他至少在外面等了我半個小時。

我突然有點愧疚,但旋即又想到:幹,是你自己愛等的,又不是我拿槍逼你。才馬上又恢復了平時的驕矜,嗆道:「她叫你來你就來喔。」

「因為是妳啊。」學長淡淡地回。

這短短的五個字倒是令我怔住了,有種有口難言的苦澀堵地我胸口好悶。不想讓曖昧發酵,我只能轉而開口道:「我也可以自己回家。」

「妳有喝醉嗎?」學長問。

「沒喝多少。」我有些想掩飾甚麼似的,口氣充滿了些不屑。

「女生這麼晚了在外面喝酒不好。」

「那你等下也會去接陳柔芹嗎?」

「她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去載她,可是妳不一樣。」學長回。

完蛋了,為什麼有一種不管怎麼樣都脫離不了這種詭異氛圍的感覺?這台車是內建重力3.5G嗎?為何他隨便講個話就能壓得我喘不過氣來?

學長一手邊開車,一手邊調整音樂的音量,然後在停紅燈的時候,忽然雙手開始隨著音樂舞動起來,而且非常忘我,好像旁邊沒人一樣。

還活在3.5G次元的我,熊熊看到這一幕,還真是有點轉不過來。只能發愣看著他,希望他可以尊重一下,旁邊還是有人的,別這麼活在自己的世界裡。

綠燈亮起,學長分秒不差,踩下油門就讓車子往前滑去。雙手是放回方向盤了,但身體還隨著音樂在扭動著。

「你們熱舞社的都這樣嗎?」我忍不住開口問道。

沒想到學長音樂開太大聲,再加上他是真心忘情投入,居然沒聽見我的叫喊,繼續激烈扭動身體。

怪人!

我心中有種狠狠被擺了一道的感覺。

不是放話說要追我,還在錢櫃門口待命等了我半小時嗎?應該要更積極地用熱烈的眼光崇拜我,而不是自我陶醉在舞林大道裡吧!

我搖搖頭、嘆個氣後直視前方。幸好半夜路上車不多,車子已經開到離家有點近的地方了。

「我很喜歡這首歌。」一陣過後,見我不說話,學長倒自己開口了。

「感覺得出來。」我口氣淡淡。

學長又伸出右手將音量調小,然後道:「跳舞就像我的生命一樣,聽到音樂我就忍不住想動。」

「那你有時候上課突然動一下,是因為你心裡的DJ開始放音樂嗎?」說這句話的同時,我心裡不禁有些優越,有種抓住對方把柄的感覺,語氣因而有些高揚起來。

「是像這樣嗎?」說完,學長的右手突然以一個奇怪的方式朝身體的方向拗去,手掌甩到身上後,又倏地放鬆下來,像沒事般,回到原位。

「嗯,是什麼特別的舞蹈嗎?」我繼續問。

「我上課不會跳舞。」學長忽然口氣冷淡起來。

「那你為什麼⋯」

我話還沒說完,學長就搶著回道:「那不是跳舞,那是一種病,叫妥瑞症。」

「什麼?」我的腦子突然一陣空白,還殘存在體內的酒氣,也隨著他的話消散了大半。

「我說我有病,叫做妥瑞症。是一種神經內科疾病,患者會不由自主地做出一些動作或發出一些聲音。但就像妳打噴嚏、咳嗽、抓癢一樣,這些動作沒有意義,大致上也不影響任何人,只是不知道的人會覺得奇怪而已。」學長解釋道。

「真的假的?怎麼會有這種病?」我懷疑地試探。

「妳上網Google,妥協的妥,瑞士的瑞,妥瑞症,就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的了。」學長指示。

我拿出手機,照著他的話做了。

在稍微查看了幾個介紹妥瑞症的網站後,我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,也有種無地自容的羞愧感,像熔岩巧克力般,從心底炸裂開來,滾燙地滑過我每一寸肌膚,烙印下恥辱的痕跡。

我覺得我好丟臉,居然對一個生病的人心生嘲笑之意,還沾沾自喜。

現在羞愧岩漿流至我的臉頰,我感覺雙頰熱辣辣的,下意識就想別過頭去,迴避他的目光,避免羞愧感加劇。

「對不起。」我對著窗外清冷的街道說,但確定聲音應該有傳至他耳裡。

學長沒答話。空氣又凝滯了半餉,我忍不住轉回頭看他,繼續道:「對不起,我不是故意要笑你,我真的不知道⋯」

我話還沒說完,學長又打斷我:「沒關係,妳只是不知道,所以有誤會。而且我從來不覺得這個病有怎麼樣,也沒有帶給我什麼不良的影響,所以妳用不著道歉。而且我小時候住在美國,他們那邊的教育對這種特殊的小朋友比較開放、寬容,所以也沒有什麼壓抑痛苦的童年這回事。我也不是很在意別人的眼光。」說完,學長轉頭看看我,想確認我的情緒。

接觸到他的目光,我不禁垂下眼簾,看著相隔在兩人之間的排擋桿。

學長忽然伸手摸我的頭,力氣有點大,搓亂了我的頭髮。

「妳會跳舞嗎?」學長收回手,突然改變話題。

「不會。」我邊整理被他搓亂的頭髮,邊順著他的話講下去。

如果說米粉是不自量力加入熱舞社的肢障,那我就是極有自知之明,啦啦隊比賽時會自願去當道具組放音樂的肢障。

「那妳喜歡什麼?」學長又問。

「就讀書吧。」答完後,我突然覺得自己的答案好沒深度,忍不住再凝思了一會兒,又道:「聽音樂吧。」我對音樂沒有什麼特殊偏好或高深研習,但我在念書時的確喜歡戴上耳機邊聽音樂,也不算說謊吧。接著,我突然靈光一閃:「還有看電影!」忍不住為了這個多出來的興趣興奮而放大音量。

「我不太看電影,上次去看電影大概是兩年前的事吧。因為我坐不住,而且我偶爾會發出聲音,我怕打擾別人。」學長說。

「我也不去電影院看電影啊,我都在圖書館看。」我開始解釋起來,學校的圖書館除了可以借書,還有一個多媒體服務區,可以借DVD,但不能外借出去,只能在圖書館指定的電腦座位觀賞,看完再歸還片子即可,完全免費。

「我都不知道學校圖書館有這種服務,聽起來很酷。」

「每個禮拜四下午我會有兩節空堂,我沒事的話通常會在那裡看電影。」我居然告訴了他自己私密的行程。話語才落,我就感覺驚訝非常,自己是不是想暗示他什麼。

「我沒事的話,都會去我們舞團的秘密基地。我們租了一個地方,方便我們常常過去練舞。」像是交換般,學長也答。

「前面那邊有間便利商店要轉彎。」我手指著擋風玻璃前的一個地方邊說:「秘密基地在哪裡?」

「改天帶妳去。」學長邊說邊熟練地旋轉方向盤,將車子駛進我家巷子裡。

「前面路燈那邊靠邊停就可以了,前面是死路,不要開進去。」我又手指著道。

車子緩緩停下後,我應該是要直接向他道謝後就開車門離開,但我卻怔住,沒有動靜。

這種情況好像有一句成語可以解釋,叫做「依依不捨」。

但當這四個字一滑過我的腦海,我立馬被自己的念頭驚地更加無法動彈。

「妳家到了。」學長說,解了這個局,也破了我的妄想。

我從包裡掏出錢包,抽出一百塊,遞給他,邊說:「算是車費。」

他低頭看看,不屑回道:「白癡喔,幹嘛給我錢。」

「我不喜歡佔人便宜。」我回。

「應該是我在佔妳便宜吧。」

「什麼?」我不解。

「反正我不會讓女生出錢。」

「為什麼?」

「家教如此。」學長邊說,邊輕輕推開我拿著錢的右手,示意我把錢收回去:「時間很晚了,妳趕快回家休息吧,妳有喝酒,應該很累了。」

「好吧。」我將錢塞回錢包裡:「那就謝謝你囉,晚安。」然後打開車門。

「晚安。」學長回。

我不敢再多看學長一眼,趕緊下了車,關上車門,就邁步朝家門走去。

上了樓,開了門,看見還在客廳看電視的二哥和爸媽,突然覺得這個場景可愛真實地令我溫暖。

明明是每天都看見的景象,卻特別在這一刻令我心下一熱。

「回來啦。」媽媽一見到我就說。

「嗯。」我輕聲應。

「妳今天怎麼這麼晚?也沒先打電話回來說一聲。」爸爸問,語氣裡倒是沒有責備的意思。

我一向是家裡最不需要擔心的乖小孩,如果有模範兒女這種獎項,我應該也會名列前茅。自律、功課好、沒有不良嗜好、人際關係正常,而且努力向上,是每對父母求之不得的好孩子。媽媽更常常驕傲地向親朋好友炫耀,我在小學三年級以後,就從來沒讓她擔心過,像是沒生過這個小孩一樣。

「就跟陳柔芹去唱歌,所以比較晚一點。我下次會先打電話回家。」我答。

「妳看起來好像心情很好。」媽媽忽然道。

「有嗎?」我下意識地抬起手摸摸還有點滾燙的臉頰。

「談戀愛啦?」媽居然開我玩笑。

聽到媽的話,爸爸的神情突然緊張起來。畢竟再怎麼不擔心,我都是他前世的情人,有點吃醋也是正常的。

「才沒有,不要亂講。」我心底慌亂,聲調不禁高了一些。

「妳知道爸爸媽媽很開明的,妳都這麼大了,如果有男朋友沒關係,但是要老實跟我們說喔!」媽又繼續揶揄。

在媽說話的同時,爸微微轉頭瞥了她一眼,顯然是沒有很同意她的說法,但又想裝得大氣,只好不發話。

二哥倒是對我們的對話沒任何反應,雙眼直盯在電視螢幕上。

「我知道啦,我要回房間了。」才說完,我就飛也似地快步奔回房裡,深怕再和媽媽多說一句,心裡的什麼就要崩塌。

經過這一陣,我的酒氣大概也真的全散了,理智也漸漸回來。

我又開始拼命告訴自己,不要依戀任何事物,尤其是當那件事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時候(我真是個控制狂)。

我從包裡取出手機,插上電源線充電,卻看見學長傳了一封奇怪的訊息給我:「到家了嗎?」

不是剛才親自送我到家嗎?怎麼又問我到家了沒?

我直覺就是這是他要傳給其他妹子的訊息,因為他要去載她,卻不小心錯屏發到我這了。

不知為何,這個想法竟然令我有點不爽。

「早就到了,是你送我回來的,忘了嗎?」我回。

「是問妳上樓到了家裡面沒。」學長解釋。

「早到了。」

「那就好,我回家了。」

「你還沒回家嗎?」我有點驚訝他居然還沒離開,忍不住衝到房間窗前看看他的車還在不在。

我掀開窗簾,看見學長正在倒車,然後向左回頭一轉,箭也似的離開了我家小小的巷子。

手機又響了一下,我低頭查看:「確定妳上樓了就好,晚安。」學長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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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我會寫作文開始,我就喜歡寫作。 用文字構築故事,讓筆尖馳騁想像,創造出新的文章,我就感到快樂。 我想幫我的故事們找一個家,一個可以凝聚歡樂與善良的地方,一個可以分享的平台。 我很渺小,但我希望能在這個世界留下一點軌跡。 希望你〈妳〉會喜歡我的故事 :p
莎拉小姐愛寫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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